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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优先的报业转型逻辑

2017-04-21 来源:《现代传播》

  【摘 要】"数字优先"(Digital first),是传统媒体特别是印刷媒体因应信息传播方式的巨大变革和媒体数字化转型的紧迫压力而于近年提出的一种新战略。对此战略,国内报业的真正践行者很少,相关研究更少。作者根据对西方报业持续多年的观察和近期对美国报业转型的实地调研,对数字优先战略在诸多转型模式中的地位、目前西方报业的实践效果、其导致的组织重建和流程再造、美国前进出版集团旗下《皮卡尤恩时报》的样本意义,"数字优先"会否走向"数字唯一"等议题加以研究,试图梳理出"数字优先"在报业转型中的存在逻辑和发展趋势,以供业界参考,也以期引发更多关注。

  【作 者】辜晓进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

  【关键词】数字优先 报业转型 媒介融合 数字唯一

  一、数字优先战略的提出

  数字化信息传播是近代以来人类信息传播史上最伟大的革命。“革命”之初,普尔将其描述为“一个曾被限制于一种技术的媒介设备现在能够被传送到任何物理上分散的网络上”,并预测“大多数出版信息将很快以电子手段传播”(1983)。12年后,尼葛洛庞帝将此类传播的基本单元界定为“比特”其相当于物质世界的基本粒子“原子”,并认为没有重量、可以光速传播的比特构成的数字化将成为信息产业的主要形态。他进而预测:信息产业的前途“百分之百要看它们的产品或服务能不能转化为数字形式”。正是从这年开始在数字传播的发源地美国,一场由互联网导致的技术革命直接引发了报业危机。

  到了今天最无争议的共识便是:既然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方式已经发生根本改变,而数字平台已成为压倒性信息来源,则包括报业在内的传统媒体向数字平台转移便成为必然“转型”之说由此产生,即传统媒体开始进行“一个平台向另一个平台的内容迁移”,与互联网呈现“内容流”似的融合。21世纪以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报业的大幅度衰退也证实,转型已是报业无可选择的发展宿命。问题在于怎样转型?即在转型过程中有哪些路径和模式可供选择?报人们做了很多探索,从早期的报纸网络版到报网互动,从普遍的“免费午餐”到渐受追捧的“付费墙”,从泛泛的“多媒体融合”到痛定思痛的“数字优先”,不一而足。其中的“数字优先”作为一种逐渐清晰的战略考量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身体力行者也明显增多。

  “数字优先”的业界操作,大约始于2005年之后。经济困境加上融合的艰难,导致一些主流日报将大部分资源转向数字平台而致纸媒于次要地位,如位于美国密歇根州有180多年历史的《安娜堡新闻》(2009)。有的甚至干脆停止印刷版,转成网络版,决绝地将“数字优先”推向“数字唯一”,如台湾曾经最大的报纸、前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2006),美国久负盛名的百年老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2009)等。但真正将“数字优先”作为一种概念或战略选择提出来,是在2011年。当年6月英国的卫报新闻媒体公司(GNM)向员工宣布,公司将实施重大转型,由现在的传统模式转变为一家“数字优先型约组织”。总编辑 Alan Rus-Bridger 说“公司将超越报纸,将工作重心、努力方向和投资重点转向数字,因为这才是我们的未来。”《卫报》的母公司卫报媒体集团(GMG)首席执行官 Andrew Miller 同时表示,卫报新闻媒体公司“正在实施一项重大转型,这个转型将见证我们由一个以纸媒为基础的组织变成从理念到实践都体现数字优先的媒体机构”。

  数月后,美国一家以“数字优先”为名称的媒体集团宣告成立:(DFM)。(DFM)实际是一家媒体投资控股公司,其购入两家已经申请破产保护的报业集团——新闻媒体集团和记录日报公司,以期用“数字优先”的崭新理念为拥有多达65种日报(日报数量和总发行量仅次于美国最大报业集团甘尼特公司)而陷入困境的这两家报业集团实现脱胎换骨的改造。数字优先媒体集团的首席执行官 John paton 被认为是美国最先提出这一概念的人,其旗下负责记录日报公司地方销售的副总裁 Adam Burnham  曾于2011年10月18日在其博客对“数字优先”概念做如下解释“数字优先从根本上讲是一种建立于内容和受众之间的概念。作为地方新闻媒体,我们必须用最快的方式将内容发布给我们的受众。这些方式毫无疑问是数字的,也即数字第一,纸媒最后。”

  此后随着《金融时报》《纽约时报》等国际知名媒体对这一概念的引入,“数字优先”逐渐成为西方报业转型的热词。

  二、数字优先的报业实践

  自2011年起数字优先便成为西方一些主流报纸集体“有”意识的转型实践。这些报纸投入巨大财力并以前所未有的创新勇气强化数字平台,使数字平台的内容传播大于、早于、快于纸媒内容的发布。

  《卫报》作为英国拥抱新媒体较早的主流日报,早在2009年就在全国率先推出移动客户端,其网站也是全国最早突破月独立访客2000万的报纸网站。选择数字优先战略后,该报与其姊妹报纸《观察家报》一道,将全部新闻产出连同300万篇历史报道推向各个数字平台,同时向网络读者免费提供““G24”——一种A4大小、PDF格式、可下载打印的24小时新闻要报。该报还开发出基于UGC的全新客户端 Eyewitness (目击),鼓励受众将自己发现的新闻上传分享,大大丰富了数字平台的原创内容。至2013年5月(实施数字优先战略近2年),其月独立访客数已高达8100万,其中三分之二来自英国以外的国家和地区,彰显数字平台强大的吸众能力。

  《金融时报》也是英国报业数字化转型的急先锋,但其数字优先战略的实施,却是在其总编巴伯(Lionel Barber)到美国硅谷考察两周后才决定的。他于2013年1月在给员工的邮件中首次提到数字优先计划“我们必须确认数字平台第一而报纸第二的服务顺序。对FT(金融时报)来说,这是唯一能够在结构性改变中取得成功的文化大转型。”同年10月8日,巴伯向全体员工发了一份超长的备忘录,宣布较为激进的数字优先战略正式实施:从第二年上半年起,基本取消夜班采编工作,大大压缩纸媒采编规模,采编人员将大量转入网络工作岗位,所有记者都要围绕数字化要求运作。记者的截稿期不再是晚间而是白天的网络阅读峰值时间。时效性强的即时新闻将主要通过网络版呈现。他在备忘录中说“始于1970年代的报纸出版模式已经死亡。这模式便是通宵达旦地更新新闻,出版多版本报纸以适应读者需求。”“在未来我们的印刷内容将来自网络版,而不是相反。”近年的发展表明,在将200名夜班编辑转到白班、大大压缩纸媒岗位、彻底转变采编流程、建立数字及大数据团队之后,《金融时报》正在转变为具有世界竞争力的互联网公司。

  在美国最早提出“数字优先”概念的数字优先媒体集团(DFM)一直冲在前列。2011年10月,在组建新领导班子的同时,DFM 建立了由学界著名专家组成的顾问委员会,成员包括哥伦比亚大学道尔数字新闻中心主任 Emily Bell、纽约大学前新闻项目主席Jay Rosen 教授和纽约城市大学新闻学院互动新闻项目主任 Jeff Jarvis。此举显然意在强化数字优先的顶层设计。2012年初,集团在投资将数字和印刷平台整合为一个统一系统的前提下,将旗下记录日报公司的“天穹工程”扩大到集团的所有报纸,将总共100多种报纸生产的除纯本地新闻之外的优质内容注入一个共享系统,进而通过各地报纸的数字和印刷平台发布。2014年1月,DFM针对数字优先的不到位,又推出“突破工程”。负责该工程的总编辑 Steve Buttry 认为,集团下面那么多“报纸工厂”向数字端推送的内容仍然是“纸媒样式”纸媒思维在策划、采访、写作、编辑等流程中对内容生产的影响无处不在。因此“突破工程”不仅仅是确保优先在数字端发布内容,而是要将这些内容以原始的数字方式发布。

  《纽约时报》是和《金融时报》一样在报业转型中采取积极姿态的国际大报,但却在数字优先的选择上稍稍滞后。该报于2014年3月4日向内部发布而被外界广泛披露的长达97页的《纽约时报创新报告》,在历数自己与竟争对手之间的差距时特别提到了“数字优先”的滞后。报告将“数字优先”列为三大战略建议之一,并用了约五分之一的篇幅来论述它。报告是这样总结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的“新闻报道总是在一天快结束时才上传。客户端由纸媒部门制作。编辑部门一丝不苟地设计制作版样却极少考虑社交媒体策略。传统报道技巧是雇佣员工和营销产品时最优先考虑的因素。一个半世纪形成的习惯与传统成为阻碍数字化转型的强大而保守的力量・・・・・・。”此后,《纽约时报》加快了以“数字优先”为统领、以流程再造为表现的数字转型步伐,其中最为外界关注的举措之一便是在每日的编前会上取消纸媒讨论。

  讨论并决定次日报纸要闻版特别是头版稿件的安排,是该报每日编前会的最主要内容,且已实行了一个多世纪。15年前对任该报总编辑的Howell Raines接受笔者访谈时就曾表示,其日常50%的精力用于次日头版稿件的选择。2015年2月该报现任总编辑Dean Baquet则宣布,该报将不再纠结于纸媒头版的选择,而代之以对数字平台主页内容的精选。2015年5月4日,Baquet在给员工的备忘录称,从下周一开始,每日两次的编前会将停止讨论纸质版内容,以集中精力研究数字内容的安排与发布。纸媒的头版排列则由一位副总编带领若干编辑讨论决定。此举不容小觑,其作为一种象征,确立了数字优先在全报社的重要地位。总编辑在备忘录中说“我们就是要确保数字新闻的高品质,让最大多数的读者(指数字读者)获得所有新闻的最佳版本。”该报2016年第一季度的有价发行量中,数字订户为135.7万,纸媒发行量只有70余万,3月份电子平台的独立访客为7810万。根据笔者2016年春在美国对该报全部数字平台近两个月的跟踪观察,无论是对总统大选的深度梳理还是对著名歌星“王子”去世的突发深度报道,都首先出现在移动平台,表明数字优先在该报已经常规化、制度化、生态化。

  《纽约时报》的创新报告中还提到其竞争对手采取的数字优先策略,如《今日美国》为所有采编部门配备了数字编辑《华尔街日报》在编辑部中央,建立了多达60人的“即时新闻编辑室”和由社交媒体编辑和分析专家组成的“受众粘合编辑室”。报告没有提到的是,一些大中城市主流报纸实施的更加激进的数字优先战略。

  三《皮卡尤恩时报》的样本意义

  除了《金融时报》减版发行外,上述所有报纸在推行数字优先战略时,并未出现明显的“去纸媒化”。原因很简单,纸媒仍然是报业收入的最重要来源。即便是成功实施付费墙而导致发行收入超越广告收入的《纽约时报》,在其发布创新报告的2014年之前,纸媒的贡献仍远远大于数字:数字端的发行收入和广告收入分别只占全部发行和广告收入的18%和25%。


图1《纽约时报》最大的收入来源仍是纸媒

  但这并非全部情况,美国一批位于大中城市的地方或区域报纸在数字优先方面比数字优先媒体集团和纽约时报公司等走得更远也更大胆,最突出的是纽豪斯家族旗下的前进出版集团。2012年,该集团先后将旗下在路易斯安那、密歇根和阿拉巴马这三大州的8家历史悠久的日报投入“数字优先”的试验田。其统一的做法是:彻底改组原有机构,成立新的以数字传播为主要形态的媒体组织(集团),大部分资源转移到数字平台,大幅降低纸媒出版周期(多由每周7天改为每周3天)。位于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的《皮卡尤恩时报》是突出典型(笔者2016年赴美调研时曾专程去该集团考察,并与其总裁、总编辑等高层进行深度访谈)。

  《皮卡尤恩时报》位于美国仅次于纽约的第二大港口城市新奥尔良,创办于1837年,20世纪60年代被前进出版集团兼并后,逐渐发展成路易斯安那州最大的报纸。著名作家欧・亨利、威廉・福克纳(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等都曾担任该报记者。塞缪尔・克莱门在密西西比河当水手时也成为该报的自由撰稿人,其笔名“马克・吐温”便首次出现在该报。该报对新媒体一向较为敏感,早在1996年就在新奥尔良市著名的法国区利用自己的网站进行过新闻直播,从而成为美国最早在互联网直播新闻的媒体之一。在2005年震惊全美的卡特丽娜飓风灾难中,包括该报大楼在内的城市大部分建筑被淹,该报在无法印刷的情况下在其网站发布PDF版报纸,并24小时不间断更新新闻,成为市民了解灾情的重要信息中心,第二年获得普利策奖。

  “面对愈演愈烈的数字海啸,我们考虑重新创建媒体公司”总裁马修斯告诉笔者。2012年10月,经母公司前进出版集团决定,该报正式实施数字优先战略。该战略的具体内涵包括:

  1.组织重建。将原有的报纸和网站改组成立诺拉媒体集团(NOLA,NOLA是新奥尔良和路易斯安纳首字母的组合),同时创办集团核心网站NOLA.com并重组编辑部,将一切原创内容交由集团网站下设的“内容编辑部”生产,并将网站打造成新奥尔良市的门户网站。

  2.资源倾斜。人财物等资源彻底改变原来以纸媒为中心的做法,大幅度向NOLA.com等数字平台倾斜。全部总编辑、记者和大部分编辑都在数字平台办公,纸媒员工只剩不到30人,且在另处办公。

  3.流程再造。所有原创内容都交由数字端先发表,纸质报纸通过网站上的一个内部共享系统获取由“内容编辑部”提供的原创内容,并将其与美联社等电讯稿编辑上版,完全打通纸媒、网站、APP、社交媒体等所有平台的内容生产与发布,而且颠覆了长期遵守的采编流程和发稿规律,原创内容的截稿期不再是晚间。“在我们这里,现在每分钟都是截稿期,稿件的发布时间都以分钟计算,新闻是24小时滚动运行”总编辑罗兰多说。

  4.减少刊期。纸质版报纸的出版频率由过去的每周7次减少为每周3次,即在周五至周日读者人数最多的这三天里出版,周一至周四停刊。2013年又根据读者要求,推出速读版的纸质报纸“T-P”,周一至周四在市区零售。

  上述改革产生的直接效果,是集团数字端的受众每年成倍增长,其每月的独立访客数量由改革前的200万大幅增加至2015年初的800万。报纸数字版读者人数在全国同等规模城市报纸中名列第三。NOLA.com已成为新奥尔良几乎包揽所有公共信息服务的最重要门户网站。集团开发约9个新闻客户端在增强用户粘性、服务忠诚客户方面正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现在每天发布的新闻、图片、视频等原创内容多达250多条。由于仍然恪守“看门狗”的媒体使命,其优质内容的生产非但未受影晌,还得到增强,因而报纸仍有较大号召力,报纸自身的网站仍然独立运营。

  《皮卡尤恩时报》以数字优先为战略的转型实践具有以下几个突出意义:

  首先,它是一份地方报纸,因而不具备《纽约时报》《金融时报》《今日美国》那样在数字平台吸引全国乃至全球海量受众的优势,其转型成功与否对大量地方报纸更具借鉴价值;

  其次,它在转变为互联网媒体的过程中采取了更加激进的措施,呈现明显的去纸媒化倾向,这对数字优先战略的抗压程度是一次可贵的检验;

  第三,它挑战了传统媒体转型中必然涉及的冗员过多的难题,其在转型初期大幅裁员近200人,又引进适应数字媒体的员工数十人,一步到位实现了大换血(这也是这一改革引发最多争议的原因之一),为后面的数字化运作铺平了道路;

  第四,它虽然在数字平台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但在转化盈利模式方面尚未取得突破性进展,这为人们对激进式数字优先战略的效果提供了观察和思考的样本。

  四、数字优先的科学理念与实践悖论

  以上案例表明,在以美英为首的西方报界,数字优先战略正呈现理念先行而实践加快的趋势。就理念而言,数字优先不仅符合信息产业发展的大趋势,也具有数字传播的内在合理逻辑,更是过去转型教训的经验总结。

  从发展趋势看,自计算机开始普及,特别是互联网诞生以来,信息传播的方式就以超出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剧烈变化着。而且这种变化总是朝着一个方向,即如尼葛洛庞帝所描述的那样,由物质的原子向非物质的比特方向转变着。在此转变过程中报纸首先是受益者。激光照排、电脑输入、卫星传版等技术的应用,为报纸的生产带来了从铅与火到光与电的革命,并初步突破了物理空间的限制。互联网开始兴起的20世纪90年代,报业也一如当初对待广播那样以极大的热情宣扬和拥抱互联网新媒体(广播诞生的20世纪20年代,美国报纸不仅对其大肆宣传,自身还成为开办广播的急先锋,而报纸从未受到广播的实质冲击),其建立网站、开发网络版的速度超过其他所有传统媒体,并享受着无疆界传播与获取信息的便利。但到了21世纪,新媒体的发展更加势不可档,报纸的地位却开始一落千丈,纸质报纸作为内容提供者的地位,已经落后于数字媒体。如今,数字媒体的飞速发展与纸质媒体的急剧衰落,已形成不可逆转的巨大剪刀差。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数字优先而坚持纸媒优先,岂不逆势而亡?因此,数字优先战略完全契合信息发展的大趋势,这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将数字与纸媒并驾齐驱置于同等地位,也难为大势所包容。

  从内在逻辑看,所谓转型,只是报纸等传统媒体的单方向行动,即由非数字媒体向数字媒体转变。数字媒体本身包容了从文字、图像到音频、视频等所有信息呈现形式。报纸有的,数字都有;报纸没有的,数字更有;报纸有而数字也有的,如图片,数字更好。数字媒体或新媒体从不提“转型”二字,甚至也不提“融合”二字。所谓融合发展,只是报纸的单相思,是报纸融入数字,而非相反,尽管数字媒体在内容生产乃至网页设计上可以借鉴纸媒的经验(如《赫芬顿邮报》)。既然向数字方向融合的方向已不容置疑,则以数字为先导、以数字为出口、以数字为传播符号而部分甚至全部放弃原有媒介形态的数字优先,便是报业转型题中应有之意。转型要改变的正是纸媒的原有基因和内部生态。转型要屈从的,也正是数字媒体和数字受众的全部要求。这两点做不到,“转型”就是无稽之谈。

  从经验教训看,报纸在拥抱新媒体和数字化转型上已经吃了很多苦头。早期报纸虽然开办网站、上传网络版,但作为实力雄厚的媒体强者,却不愿在网络开发投资、创新、花力气,而长期将网络内容作为纸质媒体可有可无或锦上添花的附庸,结果为雅虎谷歌们创造了市场机会。进入21世纪后,报纸虽然顺应移动发展趋势而开发出手机报和缩微版面的电子报,但只是“转形”而非“转型”,即转变的只是媒介的外在形态,而未包含媒介的内生结构。直到今天,大多数报纸的数字平台内容仍主要是纸媒内容的衍生品。报纸错过了多个窗口期,这些窗口正被——关闭。现在已经到了纸媒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向数字化转型方面,似乎已经容不得继续的犹豫和首鼠两端。

  不过相对于上述理性思考,实践层面却处于尴尬状态:理在那儿,做却很难,甚至存在即时的危险。这种现实困境转化成中国语言,就是人们熟悉的那句话“不转等死,转了找死”。这导致相当多的报纸对数字优先战略采取观望姿态,未敢贸然施行。那么,究竟难在哪里,危在何方?

  1.纸媒仍是报业的最主要收入来源,这是数字优先战略的最大障碍。尽管纸媒无论是发行还是广告的收入都在滑坡,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据2015年世界报业协会的趋势报告(WPT2015),2014年全球报业的纸媒收入(含发行和广告)虽下降了约4%,却仍有1673亿美元;报业的数字收入虽获得约20%的增长(其中发行收入增长45%,广告收入增长8.5%),总数却只有120亿美元,仅相当于纸媒收入的7.1%,面对白花花的现金流,谁敢轻易采取以去纸媒化为特征的数字优先?

  2.纸媒的读者仍然众多。尽管纸媒的发行量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在持续下降(欧美更加明显),但从绝对数量看,纸媒仍占据着较大的读者市场。根据尼尔森对2015年上半年美国成人读报行为的调查,美国报业纸质读者的数量仍占其全部读者量的51.5%,尽管已较上年下降了4个百分点。据世界报业协会2016年7月底发布的趋势报告(WPT2015),2015年全球纸质报纸读者人数为7亿,通过网络阅读数字报纸的人数为13亿。这显然是一个令人难以忽略的数据。


图2 全球报业读者来源比较

  3.裁员导致豹震荡令人生畏。报业在向数字媒体过渡的过程中,几乎无一例外地经历裁员震荡,有的幅度还很大。就新闻内容的生产而言,数字端需要的人数明显少于原有的纸媒编辑部,这一点从《赫芬顿邮报》、ProPublica、BuaaFeed等大型数字新闻媒体的运营就可看出。应该说,近l0年来美国报业的持续大幅裁员,经济不景气并非唯一原因,数字转型中的减员和换血也是原因之一。20世纪70年代后的生产转型就曾给报业带来剧烈震荡,大量印刷厂工人因为现代化、数字化的设备更替而失去工作(《泰晤士报》1978年就因罢工而停刊近一年,导致该报被低价售出)。如今的数字化转型就技术而言,与上世纪70年代的变革有相似之处,较大幅度的裁员也难以避免。《皮卡尤恩时报》在采取数字优先战略后立即裁员200人的举动,不仅在内部引发剧烈震荡,也在外部产生很大争议。这对很多报纸而言都是很难做出决断的。

  4.新的盈利模式尚未完全建立。从目前情况看,《纽约时报》《金融时报》《卫报》等全国乃至国际大报,因其数字端市场巨大而成为数字转型的受益者(它们对市场的占有也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中小报纸的转型空间)。但对数字市场较小的地方报纸而言,还很少见到经济成功的转型案例。以中小城市日报为主的数字优先媒体集团,虽转型多年,经济上仍如履薄冰,以致其他报业集团不敢贸然效仿。《皮卡尤恩时报》转型为诺拉媒体集团后,总裁虽然告知数字端广告有较大幅度增长,且因数字受众“爆炸式增长”而为数字广告带来令人瞩目的机会,但笔者也未获得有说服力的具体数据(其母公司前进出版集团是家族非上市公司,财务数据的披露必须经由母公司授权)。即便是全国性报纸,如《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其在停止纸媒转向网络之后不久,就推出了颇受欢迎的纸质周刊。吊诡的是,根据笔者2016年3月在该报的调研这份纸质周刊的广告和发行收入竟成为该报最大的收入来源,表明该报全力经营的网络版报纸的收入,还不及这份周刊。

  以上种种便是数字优先的理念与实践冲突的由来,其势必会继续影响着报业的转型决策。

  五、结论“数字优先”必将导向“数字唯一”

  2008年10月,当《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宣布将停止印刷转向网络版时,网景公司创始人、曾经是硅谷巨人的安德鲁森随即在接受Porfolio(Conde Nast旗下财经杂志)专访时向《纽约时报》公开喊话“如果你在办《纽约时报》,你该怎么办?立刻关闭印刷版。你必须采取进攻姿态。你应当像1985年英特尔公司那样采取断然措施。当时该公司几乎要被日本的记忆芯片公司消灭了,而记忆芯片正是英特尔的强项。结果如何?英特尔自己消灭了自己的强项,转而致力于看上去更小却有着广阔市场前景的项目——微处理器。正是在英特尔转守为攻的那一刻,它的未来才变得安全而明朗。报业公司不得不采取与之完全相同的策略。”

  笔者当时从该文后面的读者评论中发现,安德鲁森遭到很多人的反对甚至睡骂,但也有支持者。一位干过15年报纸的媒体顾问Mark Potts认为“此话听似疯语,但颇为有理。诚然,目前互联网的广告收入还不足以支撑报业的无纸化运营,但一旦整个报业组织都投身于网络产品,情况便会迅速改变。报纸目前末能在自己的网络版获利,部分原因恰在于报纸仍把主要精力放在纸质产品上。”网名Newsmaven的用户也说“今天如果报纸还没有诞生,相信没人会去发明这样的产品。报纸如果不大胆进入新传媒模式,必将为别人所替代。”

  事隔8年,再来看安德鲁森当年的“疯话”及其支持者们的言论,不难发现其中存在的合理逻辑。信息传播的变革浪潮正在把所有人都赶向数字端,年轻一代已经不看纸媒,报人自身也渐渐将关注重点从纸媒的发行转向数字端的受众量。除了前面提到的美国报纸,欧洲最大报业集团斯普林格集团(AG)以及北欧最大报业集团史博史泰德媒体集团等国际大型媒体,也正在积极将自己塑造成为基于互联网的数字传播公司。在这样的环境下,数字优先已成为报业公司的必然选择,只不过实行的程度与顺序根据自己的承受能力而有所不同而已。而一旦数字优先成为报业普遍采用的转型战略,那么其最终必将导向数字唯一。换句话说,数字优先策略的最终指向,将是大多数报纸(特别是那些综合性报纸)取消印刷版。这一判断的依据主要有以下四点:

  1.纸媒的衰退已无可挽回。近10多年来,西方发达国家的纸质报纸的发行量和广告收入一直在T降,除金融危机之后的微小反弹之外。这个下降趋势难以改变,这是大家都已确认的趋势。曾经有人寄希望于新兴经济大国,因为这些国家的情况似乎一直很好。2011年10月在维也纳世界报业年会上,世界报业协会主席christoph Riess说“报业发行就像太阳,持续从东方升起而在西方降落。”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起,东方大国中国就进入报业广告的负增长期,纸质报纸的发行量也不断下滑,现在总体情况是越来越糟,完全看不见和缓的迹象。其他新兴经济体如俄罗斯、巴西等,情况大体如是。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印度作为大国中的唯一例外,情况仍很乐观,就像5年前的中国一样,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衰退迹象也已开始显现。日本报纸的发行量是发达国家中最稳定的,多年来下降幅度较缓,但其广告下跌剧烈,总额已不到10年前的一半。就报业个体而言,优质报纸如《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金融时报》《泰晤士报》以及欧洲发行量第一、第二的《图片报》《太阳报》等,其纸质发行量和广告收入无不“跌跌不休”。

  2.变身数字媒体公司为大势所趋。现在全球先进的报业公司都把数字平台的拓展与开发作为企业发展的重中之重。越来越多的报业公司将纸媒降格为诸多传播平台的一个分支,创新的重点都放在数字平台,有的干脆宣称自己已转变为互联网数字公司(如纽约时报公司、金融时报集团等)。数字化公司将有可能成为未来大多数报业公司的基本组织形态。

  3.新媒体已可全面替代纸媒并呈现更多可能性。报纸的诸多呈现方式早已被新媒体取代,就连其最后的优势如便携性也因移动媒体的盛行而逐渐消失,如大面积阅读,也将被可抽拉、可折叠、可弯曲的较大面积软屏所取代。而报纸的弊端如时效极差、耗费资源、污染环境、浪费人力、发行壁垒等侧已变得越来越难以被容忍。新媒体在多媒体嵌入(报道中嵌入音频、视频、动态图标等)、大数据制作、直播视频及VR等方面的创新正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信息传播景象,而这些都是纸媒永远做不到的。

  4.数字盈利模式正在探索中,并非毫无希望。建立新的有效的盈利模式是报业转型的终极目标,目前仍在艰苦探索中。这有点像90年代中后期的新媒体。当时最先吃螃蟹的张树新,未能带领赢海威等到好日子的到来,成为牺牲的一代;晚辈们如丁磊、马化腾,经历痛苦的煎熬迎来了外部环境的根本性改善,以极大的创新热情成为新的弄潮儿。报业当然不能完全与之类比,其在失去无数机会后也在展现前所未有的创新精神。以《纽约时报》为代表的数字收费和以《每日邮报》为代表的数字免费都在向新的盈利模式接近。重要的是俩者对数字优先战略都采取了积极拥抱的姿态,只不过在新盈利模式尚未确立的现阶段,暂时不敢舍弃纸媒。

  可以肯定的是,以数字平台为基础的新的盈利模式一旦建立,便是“数字唯一”的天下,也就到了纸媒彻底消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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