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29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实地步行）杭州西湖游览指南》由陆费执、舒新城先后编撰完成。该书具有许多特色，诸如注重科学性与及时性、充分考虑实用性、将商业广告合理融入等，至今仍有参考价值。无论是对于当今新编旅游指南类图书，还是研究民国时期历史文化，这部书都值得珍视，是一部出版史上的重要文献。
【关键词】《（实地步行）杭州西湖游览指南》；出版史；文献价值
民国时期是新中国成立前我国出版的一个繁盛时期，借助现代印刷出版技术的发展以及营销方式的变化，各类图书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达到了新的高度。这期间更是涌现了大量旅游类图书，这类图书的出版数量和再版频率都非常突出。除了北京、南京、上海这些民国重要的大都市，像杭州、苏州等历史文化名城，甚至徐州这类津浦、陇海铁路交汇的重要枢纽，都有相关旅游指南类图书出版。
在杭州旅游指南类书籍中，有一种尤具特色，即中华书局1929年首印的《（实地步行）杭州西湖游览指南》（以下简称《西湖游览指南》）。该书出版首发踏准了1929年的西湖博览会，出版之后旋即成为爆款，印量相当之高。即使在博览会结束之后，该书仍畅销不衰，不断加印，至今在二手书市场仍具有相当的人气和流通性。作为民国时期一本现象级的出版物和重要文献，时至今日该书仍有诸多参考价值，值得分析研究。
一、《西湖游览指南》的作者与内容
1929年中华书局首印的《西湖游览指南》经由陆费执、舒新城先后编撰完成。陆费执（1892—？），字叔辰，浙江省嘉兴县人，卒年不详，我国著名农学家。早年赴美国留学，就读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1918年毕业，获农学学士学位。后入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继续深造，1919年获农学硕士学位。在美国求学期间，他主攻植物学和园艺学。回国后，他曾历任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教授兼园艺系主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兼生物系主任、浙江省第一中学主任、上海中华书局总编辑、南通农科大学教务主任、江苏农矿厅技正兼第一科科长等职。[1]《西湖游览指南》是他在浙江省第一中学任教的三年里编撰的，之后由于调去南通农科大学任教，编撰工作由舒新城先生接任。舒新城（1893—1960），原名玉山，学名维周，字心怡、遁庵，号畅吾庐，湖南溆浦人，近代著名教育家、出版家，曾任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兼图书馆馆长，主编《辞海》。舒先生先受陆费执先生之托，后又受陆先生之兄、中华书局创始人陆费逵先生之托，最终在1929年5月首届西湖博览会开幕之际将《西湖游览指南》接续编完出版。
该书主要包含十个章节，分别为：《一、杭州沿革与区界》《二、西湖沿革大势与胜概》《三、分区》《四、名胜》《五、四时景色》《六、良辰佳节》《七、登高揽胜》《八、行程》《九、游览须知》《十、附录》。在这些章节中，《三、分区》与《四、名胜》等部分逐一介绍西湖以及杭州周边景点的历史，在全书中比重最大，特别注重对于西湖景点、景色的分类，以游客览景体验为重点，从分区、名胜、四时景色、良辰佳节、登高揽胜五个大类对西湖景点、景色进行了划分，从不同侧面展现西湖美景的诸多特点，让游客从时间、空间两个大维度对西湖周边景区加以全方位了解，便于游客根据该指南规划行程。
《八、行程》章介绍了舟游行程、舆游行程、步游行程，《九、游览须知》章介绍了经费预算、携带应用物品、选择寓所、规定路线、雇佣代步、饮食娱乐、物产以及杭州著名商品、杭州著名酒、饭馆、游湖舟轿车马雇价、西湖各山寺庄墅茶点酬资、旅馆名称地址、游艺场及照相馆地址、浙江省各路汽车里程价目时间表、杭州至各处轮船航线表。《十、附录》章不仅介绍了杭州附近的名山，还提供了详细的“观潮指南”，包括浙江观潮、钱塘观潮、海宁观潮。可谓事无巨细，一册在手，杭州游览的衣食住行信息尽在掌握。
二、《西湖游览指南》的编撰特色
《西湖游览指南》的编撰特色归纳起来，约有以下三点。
第一，《西湖游览指南》具有科学性与及时性。一是从编撰缘起看，陆费执与舒新城都注重实地勘验，书名里还特别注明“实地步行”。该书《例言》中写道：“本书正文所载各处，皆为著者足迹所至，未经详细考察者，概不列入。”[2]“实地步行”其实是实地勘察。杭州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又以丰富的历史底蕴和优美的自然风光闻名于世，历朝历代关于杭州的游记、指南其内容和数量都十分丰富。但是这一类游记或者指南，大多偏于局部，着眼于一亭一台、一处风光，多为作者自我情绪的抒发和心胸的表达；或者是方志一类志书，过于泛泛，侧重于此间人口、经济、流域的变化记录，档案性质更为明显。有些旧志中的记载和世间广为流传的说法，确实和实际情况相去甚远。对于仰慕杭州西湖和准备来此游览的对象来说，这些资料借鉴性和指导性都不太理想。
《西湖游览指南》将实用性、准确性作为编撰之本，尤其对杭州西湖周边的地标进行了考察和数据更新。例如，早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就已经闭塞的栖霞洞，在当时市面上的各种书籍中仍然洋洋笔墨记载綦详；又如当时的北高峰上山不过五里，然而各种书中记载都说上山有20余里；再如当时浙江省道局的《测量报告》记载的南高峰高302公尺，而各书中仍然根据旧尺计算，认为是1600尺……类似这样的差错和标识不清，不一而足。而当时的杭州西湖地图，道路标识不清、标示错误的情况更是比比皆是。针对此情形，《西湖游览指南》一书的编撰者从开始就注意克服这些问题。1926—1929年，陆费执在杭州工作。他利用所有的闲暇时间步行出游，每次出游均仔细观察，详细记载并根据实地考察的数据与相关图书对照进行校正、补录。1929年，因陆费执工作调动，由舒新城接续编撰。舒新城继承了陆费执的编撰思想，他在序言中也说：“虽不敢自称完备，但未经亲历者不敢阑入，则为余与叔辰（即陆费执）所共信。”[3]这种实地勘测的做法，被民国时期其他旅游类图书所效仿，此后涌现出来相当多此类旅游图书。可以说该书开创了实用性旅游类图书的创作与出版，本文后面将有详细介绍。
二是陆费执、舒新城两位编者本身的学术修养和创作风格，成就了该书内容上的新颖与成熟。两位编者皆有旧学功底，又都接受过新式教育，其中陆费执还是留美硕士。良好的学术素养让他们能够合理地吸收利用与取舍西湖景区的文献记载，不拘泥于前人旧说，实事求是。更难得的是，在一本旅游指南中还加入了一些普及性的内容，在给读者提供旅游资讯的同时，增加相关科学和人文常识，是该书区别于旧式旅游指南的一个显著特征。比如“观潮指南”部分对于潮汐原理进行了科学解释，简要说明了潮汐受日月吸力影响，同时对安全注意事项也有特别交代。[4]这样的内容在当今的旅游图书中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在二三十年代出版的图书中诚不多见。再如《三、分区》中介绍之江大学：“在月轮山之右，为美国人所创，颇宏大，即皮市之育英书院所扩充，今停办。”[5]之江大学在钱塘江畔建校始于1911年，1928年因北伐时局影响与美国教会经费问题宣布停办，1929年秋复校，中间停办仅一年时间，《西湖游览指南》的编撰出版正在其间，所作介绍特别注明“今停办”，可见是专门做了调研的，反映出作者严谨科学的编撰态度。
第二，《西湖游览指南》充分考虑实用性。作为游览指南，实用性是最为重要的。以《八、行程》部分为例，该章节逐一介绍了“舟游一日行程”“舟游两日行程”“舆游两日行程”“舆游三日行程”“舆游五日行程”“舆游八日行程”“步游三日行程”“步游六日行程”“步游十日行程”“步游十五日行程”等10种游览行程方式。编者根据景点的类别、景点间的距离和选择交通工具的不同，设计出不同的旅游攻略，以满足游客的不同层次需求。更为实用的是，每种行程方式都配有一张手绘行程图，极具实用性，基本可以做到“一图握在手，杭州胸中有”。再如《九、游览须知》部分详细介绍雇用游伴及人力车夫的价格，各种饭庄、茶馆的地址、特色菜肴的价格以及杭州特产商品店号、地址、优长等。该书的实用性还表现在书末附录了“观潮指南”，观潮时间、地点、饮食、旅馆等信息以及由上海而至杭州观潮线路，甚至周末的车票优惠活动都一一叙述。
第三，《西湖游览指南》商业广告合理融入，不与正文相杂厕。该书展卷即有45页商业广告，举凡香烟、绸布庄、南货店、鞋店、火腿店、茶庄、纸店、银行、茶厂、轮船公司、丝织厂、旅行社、服装公司、图书、文具、乐器等内容，其中以银行、绸布庄、图书等广告最多，中华书局自己的广告占了7页，包括编者舒新城编译的教育学、心理学、辞典、教科书、文艺书籍、杂著等新书目录。与现代图书不能有硬广告的要求不同，民国时期的图书前后多带有广告，尤其是生活类图书广告更多。但是该书游览指南正文之中绝无广告，即使是餐饮、住宿、特产等推介内容部分，丝毫不带商业性，均实事求是从游客实际出发客观评价。观之当今旅游攻略，植入广告无处不在，使得攻略本身的可信度大打折扣。《西湖游览指南》能够做到严格区分广告和正文内容，确属难能可贵。
三、《西湖游览指南》对现当代图书出版的影响与文献价值
《西湖游览指南》作为现代出版史上的一部重要旅游类图书，对于现当代图书尤其是实用旅游类图书出版的影响深远。
第一，开创了以实地考察的实用性游记图书的创作与出版。1929年，首届杭州西湖博览会成功举办，当时被称作20世纪三大博览会之一。该书因准确的介绍、实用的信息，成为图书市场的畅销书和长销书，不断加印，一直持续到1937年之后。随着这本书的名声大噪，类似的实地考察类旅游图书层出不穷，成为民国时期图书市场生活类图书的一个突起的板块。如：中华书局出版的《海南岛旅行记》《广西旅行记》，是上海民智中学教员田曙岚骑脚踏车，从1931年开始历时一年多的行程记录。[6]此外还有《游川日记》《二十名人旅行记》《桂游半月记》《欧游追忆录》《蒙德卡罗》《西北导游》《南游十记》《西北行》《川康游踪》《欧美采风记》《西北行第2集》等诸多游记图书，虽各具特色，但均能看到类似《西湖游览指南》校正前人文献数据、提供可行性旅行设计和周边服务介绍等相关内容设计和信息类型。
第二，可为新编旅游指南类图书提供参考。陆费执、舒新城所编的《西湖游览指南》有许多可资借鉴之处，如前文所及编撰特色，多为当今旅游类图书所不及，尤其是科学性与及时性方面。如今无论纸质旅游指南，还是网络媒介的旅游攻略，往往都会陈陈相因，信息更新不及时，严谨程度还不及90多年前的先贤，这是值得鉴戒的。另外，由于杭州西湖及周边景区各种古迹保护得当，《西湖游览指南》所介绍的大部分景点至今依旧，因此这部书对今天重新编撰杭州旅游指南仍具参考价值，许多景点的简介都不过时，包含书末的“观潮指南”中的钱塘观潮、海宁观潮，稍作修订再版即可作游览指南之用，这种时空间的联结与接续也能激发游客读者抚今追昔的情感诉求。
第三，可为研究民国时期历史文化提供参考。《西湖游览指南》中记载的1929年前后杭州历史资料极为丰富，弥足珍贵，不仅有各处风景的详情，更有细致的各种价目表、里程表以及各种交通工具的耗时与费用，是研究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的第一手资料。如“观潮指南”中就详细记载了观潮期沪杭甬路局特别加开的上海至枫泾、江干闸口至湖墅拱宸桥的专车情况以及售票时间。同时还有友情提示：建议旅客提前购买回程票，不仅可以节约开支还可以避免临时拥挤无法购票。除了车程提示，还有餐饮、住宿等信息提供，面对不同消费水平的旅客均作出了合理性建议。这些信息，至今仍然是研究民国时期历史文化、人情风俗以及城市发展水平的珍贵材料。
除此之外，不少细节之处亦可考察民国文化风貌，如开卷的广告部分，其中“杭州咸章绸庄”广告语严格遵循古人公文、书信中常见的“挪抬”方式，“挪抬”也称“阙”，即在行文中遇到代表对方身份的称谓时空一至两格，以示尊敬。这则广告里“诸君”“赐购”前皆有一字空格，即是讲究“挪抬”之故。（参见图1）
图1 广告中的“挪抬”
四、结语
总而言之，《西湖游览指南》是一部高质量的旅游类图书，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诸如此类的民国图书，多是经久不衰的出版资源，在当代出版中值得被重新发掘。
注释：
[1]陆费执生平的有关资料,主要参用中国农业大学校友网刘建平执笔的校友简介,见网址:http://xyh.cau.edu.cn/art/2012/1/9/art_22589_426822.html
[2][3][4][5]陆费执原辑,舒新城重编.(实地步行)杭州西湖游览指南[M].上海:中华书局,中华民国十八年:例言1,3,194,72
[6]石凝碧.全国旅行家田曙岚之游踪[J].旅行杂志第七卷第九期,中华民国二十二年
参考文献：
[1]俞筱尧,刘彦捷.陆费逵与中华书局[M].北京:中华书局,2002
[2]彭林.中国古代礼仪文明[M].北京:中华书局,2004
[3]舒新城.我和教育:三十五年教育生活史(1893—1928)[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
